【郭荀】加餐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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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旧文档,是个高岭之花厨艺差的烂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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荀彧是君子,君子远庖厨,所以荀彧从小就不会做饭。

荀彧是君子,君子知其不可而为之,所以荀彧非常痴迷于做饭。

 

荀彧有个朋友叫郭嘉,两人很早认识,不过荀彧大那么几岁。郭嘉他爸忙的话就把郭嘉送进荀家,荀彧他爸再忙就把郭嘉送给荀彧。

于是郭嘉吃了七年荀彧做的饭。

 

郭嘉记得有一次,荀彧说我们吃烤肉。

烤肉能难吃到哪里去呢?

难吃到他们的好朋友戏志才连滚带爬仓皇告辞,食不下咽三天之久,信奉张天师的戏母以为儿子在修辟谷大喜过望,扭头就要送他去太平教。

但郭嘉挺住了,尽管那几块鹿肉硬得能谋财害命,可他知道天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、劳其筋骨、饿其体肤、空乏其身、以荀文若之行拂乱其所为。

所以后来在邺城时许褚才会问他,军师啊,咱们行兵打仗动辄缺吃少喝,你这单薄身板,怎么扛住的哇?

郭嘉什么都没说,微微一笑,高深莫测。

这时荀彧早不下厨了。荀文若成了尚书令,宵衣旰食,夙夜不昧,哪天挤出点儿时间就枯坐在书房里,案上焚着篱落香,有时换成更贵的四和香。

香气很淡,郭嘉枕一旁睡觉,像睡进无风无雨的黄昏。

 

他不喜欢这时候的荀彧,坐在泛黄绢布前,漂亮得像个玻璃器皿,空洞又干净。

 

所以发小陈群来串门时郭嘉正在想怎么让荀彧别再熏香,“文若难得能休息会儿 ——”

“偷走他的香炉?”

“你还没事就骚扰他 ——”

“说我对香料过敏?”

“到底作何居心 ——”

“让他换回做饭的爱好吧!”

“我都 ——” 陈群顿了顿,稳住呼吸,“???你脑子被华元化剐了吗???”

 

你一激动就搞语言攻击,怪不得孔文举说我们颍川人比不过汝南的,郭嘉剖析道。

陈群烦躁地甩了个白眼,你爱吃吃,别带我,不然我就行为攻击。

 

郭嘉上次吃荀彧做的饭还是中平年,荀彧举孝廉,辞去阳翟郡守主簿的职位,启程去洛阳。他走之前找他们吃散伙饭,郭嘉有事没到,后来单独约了荀彧。

是一个耳朵还被蝉鸣摧磨的夏末,昼长夜短,黄昏时空气明亮,暖风从柳梢拂向颍水,翻动层层粼光。

席上布着天晓得什么菜肴,郭嘉拎着筷子转了一圈,决定还是喝酒吧。

他和荀彧举杯,你会回来吗?

不知道。对方态度里有种令人惊讶的漠然,仿佛以赴死之志辞别故土。你呢,走不走?

再说吧。他兴致缺缺地夹了筷兔脯,你啊,在洛阳要照顾好自己,按时吃饭。

荀彧笑了,又不是三岁孩子,要说这些。

我倒希望你才三岁,郭嘉做作地叹了口气。因为比你小一点,所以永远走在后面,读书也好,出仕也好,总是被勒令学你。三岁的话,就更容易了解你的想法,不用追得那么辛苦吧?

是更好和郭叔叔交差吧。年长者笑着反驳,反应比想象中更难判断。

 

郭嘉以为会看到眷恋的眼神,但是没有,荀彧头也不回地奔赴未知前程。

他只对将来感兴趣,从不念旧。

郭嘉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,也还是被激怒了。好像自己和颍川一起被荀彧抛弃在身后。

 

 

他再见荀彧是在许县,其时已做了天子的都城。

 

荀文若比从前更沉静,过去若将他比作青竹,如今便是雪松,枝叶间尽是历练风雨后的从容。

他趁郭嘉不在时经历了许多事,变成另一个人,不但不再做饭,甚至连饭都不记得吃。

 

郭嘉起初隔三差五去找他,后来干脆住进荀家,美其名曰为朝廷省钱。

荀令君是大忙人,向来舍得亏待自己,吃饭睡觉的时间全凭工作量定。郭嘉懒得像荀攸那样多费口舌,到点了直接杵着勺匙喂给他吃。

有时当着同僚的面,他们也不甚在意。这动作虽然亲密得不同寻常,但郭奉孝生来就有种本事,做什么都显得很有道理。

有次郭嘉不在,两三只小碟放在案上冷冷热热,毛玠看不过眼,踟蹰半天,说不如请祭酒来吧,咱别糟蹋粮食。

 

当然不全是这种操心劳力事(孔融曾评价 “这不正是孟夫子所倡导的仁德吗”,陈群响亮地干呕一声)。

他也常常拉荀彧野外闲逛,一处一处指给他看:这棵树的叶面光亮如流水,那户石匠祖孙三代只做墓碑,脚下腐木是他挪来的,底下有盲蛇巢穴。

 

午后山野披着亚麻轻纱般的宁静,郭嘉就将手拢在荀彧耳边,一瞬间风声涌动,天上流云万顷。

他很得意,这是飞廉,被我囚进了掌心里。

荀彧好笑地看着他,哪天你变成风才不奇怪,你就是这种人。他短暂停顿,却也足够被察觉,你的确是这种人。

郭嘉也笑了,凑近他,有点撩拨意味。那文若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吗?

怎样都好。他转头看泉前寸寸日光攀上斑驳檐柱,不接话了。

 

如果,是说如果,能这么过一辈子自然很不错。只可惜世事纷至沓来,如同逐腥的苍蝇,即使郭嘉也逃脱不过。

 

征袁术、伐吕布、讨张绣、灭袁绍。

建安的年月更迭飞快,凿石见火,窥隙观电,一晃便过了十载春秋。

若叫郭嘉回忆这些年,无非还是那句话,“生人几亡,鬼神泯绝”。他再没有从前面对白骨时浪漫的幻想,始作俑者谈论生死,未免傲慢,像欠着谁一条命。

他和荀彧曾经走在下邳城中,城中无名尸骸累累,乡里何在,骨肉何人,谁都不知道。

他从荀彧冷静的目光里窥见茫然,镇定的步伐中听出无所适从。

郭嘉同情他,又向前推动着他。

他想知道荀彧如何看待自己,话滚到嘴边很多次,又都滚回去了,他怕一开口就是万劫不复之地,他和荀彧一朝分崩离析。

说到底,圣人无心,以百姓心为心。他郭奉孝有什么自信成为例外,换走圣人那颗心。

 

朝廷传告征讨乌桓后上下哗然。夷狄凶悍,后方刘表虎视眈眈,谁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,数月后许都能等回旧主人。他们目送牵系自己命运的曹司空,率领数万年轻征兵指剑故人子孙,沉默不语,前路不明。

前一天荀彧已在自家后院为郭嘉送过行。蓝花丹闹哄哄地挤满院墙,在盛夏落了场暴雪,但天空平稳洁净。

荀彧为他斟酒,北方艰苦,保重身体。

郭嘉嗤地笑了,又不是三岁孩子,叮嘱这些。倒是你,再忙也该记得吃饭。

荀彧眼角显出柔软纹路,仿佛在笑。你啊,你…… 他脸上浮起酒红,话说得又急又快,似乎情绪在向外奔涌,最后又堵在了舌尖。

等你回来吧。

好,等我回来。

他看到荀彧身后横亘着无垠青空,金的红的熔日刺痛眼睛,心里忽然就生出没有名目的欢喜和大志,只想在太阳底下兴兴头头地走。

 

 

 

郭嘉少年时读书,看到老耽说,功成名遂身退,也觉一生所愿不过如此,功成,名遂,身退。

那时他心比琉璃明彻,没有牵挂的人。

后来他遇到荀彧。荀彧爱岗敬业,荀彧不打算退休,郭嘉想好吧,退不退打什么紧,反正陪着他的有荀文若。

 

 

他走在乌桓的艰阻路上。

四方山原竦峙,林如利箭,叫他蓦然想起从前游历南方,于高崖之上,见过相似的壮阔。

那时他也曾憧憬,也曾在心中立誓,这大好的山河,要同荀彧携手看。

最后却只能留一封书信,上言长相忆,下言加餐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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